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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2020-03-27    作者:不详    来源:来自网络

61、埋葬完韩丽霞,已经天色微明。

  陈杰跪在我面前,给我磕了头:天亮哥,谢谢你。我今生今世若不报答你,我就是死无全尸。

  我拉起陈杰:别这样子。

  陈杰说:天亮哥,你放心,如果这个事他们追查,我死都不会说出你来。有啥事我一个人扛着。

  我点点头,离开了。

  我没想到,自己的一次善举,换来了后来的回报,那个回报叫我今生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变。从这件事情中,我明白了一个道理,那就是:多行善事,回报无边。

  我回到自己家里,昏昏沉沉的睡去了。下午的时候,我还在酣睡,老四来了,叫醒了我。

  老四问:天亮,我给你说的事咋样了?

  我揉着眼睛:我姐夫他爸说,他给白主任打招呼了。

  老四一脸兴奋:那就好,那就好。

  我说:这次你是躲过去了,你要是再犯啥错误,我可不管了。

  老四说:不会了,一定不会了。

  我们正说着话,王岩跑进来。

  王岩一脸紧张:天亮,不好了。

  我问:咋了?

  王岩看看老四,没说话。

  老四说:你们先说话,我去看看他们修梯田。

  老四走了,王岩关上门:天亮,韩丽霞的坟墓被挖了。

  我装作惊讶:不会吧?

  王岩说:白主任发火了。那个陈杰已经被抓到了公社,被民兵打的不像样子。

  我问:为啥打他?

  王岩说:还能为啥?挖坟掘墓是死罪。

  我说:糟蹋知青,配阴婚就不是死罪?

  王岩说:你啥也别说了,咱们管不了。你快点跟我去公社,白主任叫我们去。

  我跟着王岩走出院子,我们家门口停着吉普车,我们上了吉普车,直奔镇上。

  我们到镇上的时候,白主任的脸色阴沉着。看见我们,他指着我:周天亮,我问你,韩丽霞的墓陈杰咋知道的?是不是你告诉他的?

  我说:我没有,白主任。

  白主任狠狠地骂着:周天亮,你别以为你姐夫他爸是县上的领导,把老子惹极了,老子天王老子都不怕。

  我没有吭气。

  王岩说:白主任,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李家屯的没错,但是那个拖拉机司机可是李家屯的人,说不定是他告诉陈杰的。

  白主任看看王岩,摸着下巴。

  一个民兵跑进来:白主任,陈杰还是不说韩丽霞埋在那里,他已经晕过去了。

  白主任摆摆手:你们不要再打了。

  民兵走了。

  白主任瞪着我们:你们两个还站在这里干啥?赶紧给老子滚。

  我们走出了白主任的窑洞。

  我问王岩:陈杰关在那里?

  王岩问:你干啥?

  我说:我想去看看他。

  王岩吃惊的看着我:你看他干啥?你不怕白主任找你算账。

  我说:我内心无愧,我不怕。

  王岩看看我:好吧,你是英雄,你去吧,你有背景,我可不去。他在后院的杂物间,你去吧。

  我快步走进了公社的杂物间,我看见陈杰躺在地上,他的脸上,身上全是伤痕。现在看电视剧,看到被打的那些犯人的时候,我总想起陈杰。

  看见我,陈杰笑了:你来了。

  我蹲下去,扶起陈杰:你没事吧?

  陈杰摇摇头:我没事。我说是我自己挖坟的,我没有说你, 你放心。

  我内心酸涩,说不出话来。

  陈杰说:只要丽霞在哪里躺着舒服,我死都不怕。

  泪水无声地涌出我的眼睛,掉在了陈杰的身上。

  那个年代,那样子的爱情,叫我在灰暗中看见了一丝明丽的色彩!

  62、我给陈杰打了饭,送到那个小屋子。陈杰抖动着干裂的嘴唇说:天亮,谢谢,你以后别给我送吃的了。我不想活了,我想死。你要是真的可怜我,在我死后,把我跟丽霞埋在一起。我们生不能同床,死之后一定要同穴。

  我说:你说啥丧气话,好好吃饭,他们不会把你咋办的。

  陈杰吃完了饭,我拿着碗走出了那个屋子。在我走出屋子的时候,我看见了白主任。白主任看着我,一脸奸笑:天亮,给陈杰送饭去了?

  我点点头。

  白主任说:好,好,好,我们公社就缺你这样的人。

  我没有理白主任,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洗了碗。

  白主任说:天亮,是这样子的。我们镇上修理水坝已经到了关键时刻,我们无产阶级-群众都在水坝上大干,流血流汗。我昨晚上想了想,我们公社如果不派人参加水坝修建,显得我们跟无产阶级-群众脱节了。我想着…

  我说:白主任,你啥也不用说了,我去。

  白主任走过来,啪啪我的肩膀:好,我们祖国现代化建设就需要你这样子的接班人。

  我笑了笑:白主任,不要给我戴高帽子。

  白主任说:天亮呀,看你说的,你给我当通讯员一年多了,你要走了,我还真舍不得。我白贤良一直为了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,一直遵从伟大的毛主席思想,遵从党的最高指示。虽然你姐夫他爸是县级领导,但是我不能因为畏惧权势而放弃共产主义事业。

  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:为了共产主义事业?共产主义事业是叫你给自己的侄子配阴婚?共产主义事业叫你关押一个知青?人在做,天在看。

  白主任瞪着眼睛,想说什么,没说出来。

  我说:白主任,我去修水坝,我想带着陈杰一起去。他要是在我们公社继续关押下去,我估计他可能会死。他死了,知青闹起事来,我估计你不好收场。

  白主任摸着下巴,忽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:这个好,叫陈杰为贫下中农做点贡献,这样子对他挖坟掘墓的错误也是一种弥补。

  我不想再再说什么,我知道,对这个造反派出身的革委会主任,我说的再多都是对牛弹琴。我回到窑洞收拾着自己的东西。

  王岩走进来。

  王岩说:天亮哥,不是我说你,你看你,划算不?你没事给那个陈杰送啥饭,这下子好了。

  我瞪了陈杰一眼: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。

  王岩一脸笑容:你是英雄,你是好汉,你厉害。

  我没有理王岩,继续收拾着我的东西。

  王岩说:白主任说你走了,叫我做通信员,你把你的手续给我交接一下。

  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稿纸,还有一些文件整理好,给了王岩。我把我用的钢笔别在了我的上衣袋子里。

  王岩盯着我的口袋:这个钢笔给我吧,我没啥写材料。

  我问:凭啥给你。

  王岩笑了:这是公社的东西。

  我没想到王岩也是一个随风倒的墙头草:这个钢笔是我自己的,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。

  王岩有些怀疑:是吗?

  我大声呵斥:你啥意思?

  王岩咳嗽几声:-军人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。你不能随便拿公社的东西。

  我推了一把王岩,指着他的鼻子:再说一次,这个钢笔我带了七八年了,是我的高中同学林小志送给我的。

  王岩被我的样子吓坏了,哆嗦了一下,他讨好的笑着:天亮哥,我就是那样子说说,你看你。

  我背着被褥走出了窑洞,陈杰站在院子中间。

  白主任说:天亮,你这次去,代表着我们公社。你去工地,不是修水坝,是监督像陈杰这样子的四类分子的。

  我没有说话,我也不想看白主任。

  白主任见我不领情,摆摆手,王岩冲着白主任点头哈腰,把我跟陈杰带出了公社院子,把我们送上了一辆拖拉机。

  在拖拉机开动的那一瞬间,王岩的手插在腰中间:去了工地,也不能忘记无产阶级-,不能忘记最高指示。

  我白了王岩一眼,呸的一声,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。

  63、七月的盛夏,透蓝的天空,悬着火球般的太阳毫不留情的烤着大地上的一切。大地被晒得发焦发烫,地面上仿佛被一个巨大的蒸笼罩住了,使人透不过气来。连天上的云彩也受不了了,悄悄地躲了起来。

  我们来到工地上的时候,工地上尘土飞扬。一群男人赤裸着上身,在尘土中高高地举起镢头,挖着。女人们担着担子,来来回回的担着土。红旗插遍了工地的角角落落,大喇叭里面,不断地传出最高指示和-歌曲。

  在半山腰,用红漆刷着醒目的标语: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、一不为名,二不为利、要斗私批修……

  我们走进工地旁边那个土窑洞的时候,工地总指挥正在那里给一个广播员说着话。工地指挥员说:你现在赶紧去念这篇稿子,她是我们工地上的铁姑娘。

  广播员点点头。

  那时候的铁姑娘到处都是,那些姑娘们跟老爷们一样,拼命干活,为了无产阶级-的事业而奋斗。很多铁姑娘来了例假也“轻伤不下火线”,坚持干活。她们总被一种那个时代的-激励着,奋斗着。我知道的几个当时的铁姑娘,在年龄大了之后,疾病一直折磨着她们。她们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献给了当时的伟大事业。

  广播员走后,工地指挥员看看我们。

  我急忙把介绍信递给工地指挥员,他低头看着。

  工地指挥员是一个三十一二,留着浓黑的胡须,目光明亮,满头是倔强得一簇簇直竖起来的头发,仿佛处处在告白他对现实社会的满和愤慨。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,衬衫袖口卷到了手臂中间,露出了小麦色的皮肤。眼睛深邃有神,鼻梁高挺,嘴唇性感,尤其是搭配在一起之后,更是犹如上帝手下巧夺天工的作品。

  工地指挥员看完介绍信,再看看我跟陈杰,点燃一根烟,在逐渐弥散的烟雾中,说:你们两个是啥文化?

  陈杰说:我说高中。

  我说:我也是高中。

  工地指挥员说:这样子吧,看样子你们干粗活也干不了。陈杰,你去跟着他们爆破。爆破虽然危险,但是不太累。你也有文化,技术上给他们教一下。

  工地指挥员看看我说:你是公社派来的,你也跟着陈杰一起参加爆破吧。正好爆破组没有一个小组长,你去做小组长。

  我说:谢谢。

  工地指挥员笑了:谢啥。同是天涯沦落人。我吴健涛,你们叫我吴哥就行。用现在流行的话说,我们都是阶级兄弟。

  我笑了,吴健涛也笑了。我看出来了他笑声里的疲惫和无奈。

  吴健涛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小窑洞,那个窑洞虽然小,但是很干净,地上铺着厚厚的麦秸秆,窑的墙壁上贴这几张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照片,还要大生产时期的年华。

  我跟陈杰把被褥铺好,来到了工地上。我们爆破组在一个石头山下。我跟陈杰走到哪里的时候,张大福正在那里那里拿着一个炸药包,往土地埋。

  我走到张大福的身边的时候,张大福惊讶的叫起来:天亮,你咋来了?

  我说:我是被下放到工地的。

  张大福一愣:为啥下放?

  我说:这个以后给你说,这是陈杰。

  张大福冲陈杰笑笑,当陈杰伸出手跟他握手的时候,张大福赶紧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,跟陈杰握握手。

  张大福跟着几个人埋好了炸药包,点燃引线,我们跑到了一个挖地里趴下,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中,那个石头山猛然摇动几下,石头山被炸开了一道口子。在呛人的-烟雾中,有人开始搬石头,清理现场。

  我拍拍张大福的肩膀:张大福,你不错啊,还会用炸药包。

  张大福笑了:我们在部队的时候弄过这个。

  64、西天逐渐灰暗,黄昏迈着轻盈的步子悄悄走来了。山色一刻儿深赭,一刻儿淡青地转换着颜色。

  晚上我们吃的是金馒头(玉米面馒头)和苞谷稀饭。菜是萝卜丝。吃完饭,我去张大福住的窑洞的时候,张大福正躺在最边的一个角落。因为是鸡奸犯,大家都很歧视他,都不愿意靠近他。在张大福跟另外一个床铺之间,有一道宽宽的空地。

  我叫张大福去我跟陈杰的窑洞住。张大福显得很高兴,抱着自己的被子跟我出了他们散发着臭味的窑洞。我们走出去的时候,我听见了那些民工的议论。

  有人问:那个人咋跟鸡奸犯那么好?还要住在一起。

  有人回答:这还用问,他们一样有毛病。

  还有人说:他们两个不会在在工地上搞鸡奸吧?

  又有人说:管他们干啥?爱咋就咋,跟咱们屁事没有。

  有人很应景的放了一个屁,吃萝卜放屁很正常,但是那些人和夸张的笑着。也许他们就是想通过这种无聊的笑声缓解一下自己的疲惫和空虚。

  我给张大福铺好床铺,陈杰在最里面,我中间,张大福睡在外面。安顿好张大福,我想跟张大福聊点啥,但是看到陈杰在煤油灯下看书,我拉着张大福走出了窑洞。

  夏天的夜晚,星星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,一点,两点,三点。闪烁不定,就像一只只淘气,幼稚,然而又像充满神秘,智慧的眼睛。

  我跟张大福坐在了山梁上,周围很静,只有蛐蛐不知疲惫的偶尔叫一两声。

  看着张大福,我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的欲望,当我抱住张大福的时候,张大福推开了我:天亮,别这样。

  我不解:咋了?

  张大福说:天亮,我想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。

  看着张大福一脸认真,我说:你说吧。

  张大福皱着眉头,好像陷入了沉思:我都不知道咋说了。

  我问:随便说,对了,你真的喜欢男人嘛?

  张大福看看我:我也不知道,我小时候就喜欢看男人锤子(-),后来去了部队,遇到了老领导,跟老领导日了。那时候我说啥也不懂,虽然嘴上说我恶心我们老领导,但是从心底还是喜欢干那个事。部队复员,我回家结婚了,我就想叫自己忘了那个,但是咋也忘不了。

  我说:这种事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
  张大福说:我那次去看我们老领导,我纯粹就是想报答他,没想到我还……我不后悔。现在我离婚了,一个人,我也不想结婚了。每天晚上没事的时候,我就看我们老领导给我写的信。看着信,我心底踏实。我想好了,我这辈子就跟我们老领导。不知道啥时候这个文化大-能结束,结束了,我就跟我们老领导在一起过。我种地养他。

  我问:你不怕别人说闲话?

  张大福说:怕啥?我现在都是鸡奸犯,他们都知道的。

  我无语了。

  我当时不理解张大福的心情,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一些。

  张大福说:我没啥文化,但是我知道一个道理,好马不配双安,好女不嫁二男。我跟我们老领导那啥了,我就不能跟你再那啥。

  我说:我不强迫你。

  张大福说:你好好跟你媳妇过日子,别想男人了。不要跟我一样。

  我说:可能这辈子变不了了。

  张大福没有说话,我也没有说话。

  夜更加的寂静。

  65、我们在工地上干了十几天,天开始下雨了。

  蒙蒙细雨,沙沙地下,像一根根透明的银针,从天上掉下来,装点千山万壑,又似璀璨的珍珠,纷纷而落,镶嵌着绿野大地。

  在工地上干活的人们都纷纷回家,想趁着歇工回家看看。用他们的话说,就是回家解放一下,这些天把他们憋坏了。

  张大福大清早就坐车拖拉机去县城了,他要去看他的老领导。陈杰也要回到李家屯去韩丽霞的坟墓上看看。我没事,我不想回家,我想我的儿子,但是我不想见到绣春和我的爸妈。我不知道自己咋样告诉他们,我被下放到了修水坝的工地上。

  陈杰见我不想回去,问我:要不你跟我去李家屯转转。

  我说:反正我没事,去转转也行。

  我跟陈杰披着塑料布,踏着泥泞的山道,走向了李家屯。

  在那个偏僻的地方,我们来到了韩丽霞的坟墓前。韩丽霞的坟墓前,开满了鲜花。鲜花在雨中摇曳着,像在着手。一阵风吹过来,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。

  陈杰蹲下去,轻声说:丽霞,以前每次下雨,你都要跟我坐在知青点聊好久,那时候我们总忘记吃饭,你肚子饿了,我就给你偷红苕,偷了给你烤着吃,每次都把你的嘴巴吃黑,看着镜子,你笑了,我也笑了。其实不管你咋样,我都感觉你最好看。

  陈杰的脸上有了笑容:你记得那次不?你半夜肚子疼,我背着去想去镇上看大夫,你说我要上背你,就要背一辈子,我说可以呀,我愿意背你一辈子。当我背着你走出知青点的时候,你大喊,猪八戒背媳妇……丽霞,我总感觉那就是昨天的事。那个混蛋糟蹋了你,你不见我,你还说自己脏了,叫我另外找个清白的姑娘。我说我不找,我就要你,我不在乎那个,我感觉你就是那天山的雪莲花,纯洁无瑕。你走的那天,我的心就死了,我今生今世不会在结婚了……

  泪水混合着雨水,从陈杰的脸颊上流淌下来。

  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:你若不离不弃,我便生死相依。

  我跟回到知青点的时候,已经是傍晚。

  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。

  我跟陈杰在一个窑洞里住下来,那个窑洞的知青不在。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太劳累,我很快睡着了。

  午夜时分,我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我们的窑洞里走动。我睁开眼睛,油灯发出了昏暗的光,把窑洞里照的一片朦胧。我看见一个梳着长辫子,穿着一身红色棉衣的女孩子在窑洞里走动。那是韩丽霞。我隐约中能听到她的哭声。

  我的头皮开始发麻,全是哆嗦着。

  我下意思的推了推陈杰,陈杰揉揉眼睛:咋了?

  我已经说不出话来,指了指窑洞门口。

  陈杰看到韩丽霞的鬼魂,笑了,他光着脚,穿着背心短裤,跳下炕,扑过去:丽霞。

  韩丽霞的鬼魂不见了。

  陈杰追了出去。

  我感觉到惊恐袭遍了我的全身,我不敢在窑洞里呆着。跟着陈杰跑了出去。

  雨丝洒在我们的脸上,身上,很凉。一阵阵阴冷的风吹来,我不停地哆嗦着。韩丽霞的鬼魂在我们的前面飘,我跟陈杰追在后面。鬼魂在村长家的门口停下来,我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叫声,很快不见了。

  陈杰跑过去,站在了村长家门口。

  我哆嗦着:陈杰,回去吧。

  陈杰说:我不走,我要等丽霞出来。

  我还想再说什么,但是一阵子狗的狂叫叫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
  雨水已经打湿了陈杰的全身,陈杰哆嗦着,像风雨中的枯草。

  我拉了好几次,陈杰都没有动。

  我实在冷的受不了,返回到了知青点。

  那夜,我几乎没有睡觉,一直睁着眼睛,惊恐地看着窑洞四周。

  66、第二天早上,一个可怕的消息传遍了李家屯的村子,村长被鬼掐死了!

  关于村长的死,有好多种说法,有人说村长在那晚去了村里的一个小媳妇家里,半夜回家,在家门口遇见了鬼,被鬼掐死了。还有人说,村长搂着自己的婆姨在窑洞里睡觉,听见有人叫他,像着了魔一样,走出了窑洞,被鬼掐在了门口……

  对于村长的死,我一直有一种疑惑,我不相信他是被鬼掐死的。虽然我见过鬼魂,但是我不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掐死村长。

  那时候公检法已经被破坏,再加上村长家里人没有报警,村长的死无声无息的。据说村长死后,很多被他糟蹋的妇女和他们的老公在放炮庆祝……那个时代,村长就是土皇帝,李家屯的村长只是一个代表。

  我在那天中午离开了李家屯,回到了工地。我离开李家屯没有见到陈杰,我去了韩丽霞的墓地,墓地上摆着一些贡品。

  我回到工地的时候,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。工地上失去了往日的喧闹。

  我在自己的窑洞里坐了一会儿,感觉没意思,就去了吴健涛的窑洞。

  掀开吴健涛挂在窑洞门口的那个布帘子,我看见吴健涛一丝不挂的在洗澡。他宽厚的胸膛,结实的臂膀,坚实的腹肌,强壮的大腿,特别是他的-,在一堆密密麻麻的-下,圆圆的很粗,底下两个-象桃子那般大,贴着-,包皮半包着大大的-。

  见过进来,吴健涛有些不好意思,急忙擦干净了自己的身子,穿上衣服。

  吴健涛说:这几天下雨把人下的发霉了,我看工地上没有人,我就烧了水,拿着脸盆洗了澡。

  我把目光从吴健涛的身上收了回来:是呀,这个雨不知道啥时候可以停止。

  吴健涛去外面倒了水,回到窑洞,他的头发湿漉漉的,浑身上下散发着雄性的气味。

  吴健涛问我:你回家这么快就来了?

  我说:家里也没啥事,回去看看我就来了。你咋没回去?

  吴健涛的眉宇之间闪过了一丝忧郁:我没家。

  我一愣:咋可能没家?

  吴健涛叹息一声,没说话。

  我意识到自己问的太多了:可能我问多了。

  吴健涛勉强的笑笑:没啥。我是个孤儿,亲生爸妈早都死了。收养我的父亲在前几年,因为受不了批斗死了。我的婆姨是我养父的女儿,她也也因为惊吓过度,疯了,后来掉进河里淹死了。

  我无限同情地看着吴健涛:没想到你……

  吴健涛说:过去的就让它过去,不说那些不高兴的,我这里有点酒,陪我喝几口。

  我说:我从来没喝过酒。

  吴健涛拿出了酒和一包花生米:来,男人哪能不喝酒。

  吴健涛拿了两只碗,给我们倒上酒。他拿着酒跟我碰了一下,他一饮而尽,我喝了一口,好辣。我赶紧吃了几颗花生米。

  看着我一脸痛苦,吴健涛笑了,露出了雪白的牙齿:第一次喝酒?

  我说:以前喝的少,这个酒劲大。

  吴健涛说:这是包谷酒,纯粮食的。没有它,我都不知道自己咋过日子。

  吴健涛又给自己倒上,喝了一口,吧唧着嘴巴。

  我问:吴哥,你说这个文化大-能结束吗?

  吴健涛吃了一个花生米:我也说不清,我看着该结束了,这些年死了多少人。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。

  我问:那些地主、四类分子、还要牛鬼蛇神他们能摘掉帽子吗?

  吴健涛说:母亲也会打错孩子,但是母亲打错孩子之后,会更加疼爱自己的孩子。

  我点点头:但愿母亲早点知道自己错了。

  吴健涛喝多了。他说话已经不利索了,我给他盖好被子,收拾了他的窑洞。就在我坐在他的身边,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帅气男人的时候,有人在窑洞外面怯怯的问:请问,周天亮在不?

  我一愣,是绣春。

  67、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,天地间一片朦胧!

  我把绣春带到了我的窑洞。

  绣春把我脏衣服拿出来,给我洗干净,晾在了窑洞里的绳子上。又很麻利的给我打扫干净了窑洞。做完这一切,绣春从自己拿的包里掏出了几个白馒头,还有一些菜。她把碗洗干净,给我放在了碗里。

  我问:你咋知道我在这里。

  绣春捋了捋自己的头发:我前几天去镇上买东西,顺道去公社看你,他们说你在这。

  我说:我是被他们下放的。

  绣春看看我:我对你们的事不懂,我也不管你是啥下放,我就知道你是我男人。

  绣春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,一脸的幸福。

  我的心中有一份内疚,我感觉自己对不起这个女人,我的内心不喜欢她,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接受她,对她尽责任。

  我的内心一阵子烦躁,我躺下系,绣春躺在了我的身边,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,紧紧地依偎在我的胸膛前。我听到了绣春急促的喘息声,我知道这个身材健硕的女人需要什么。

  我跟绣春在窑洞里做了夫妻之事。

  外面的光线渐渐黯淡,窑洞里开始变得片漆黑。

  昨晚没有睡好,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。

  早上,当我醒来的时候,绣春已经在工地的早上做好了饭。我跟吴健涛一起吃了。

  我们吃完饭,绣春走了,我把她送到路上,给她拦了一辆拖拉机。

  当我再次回到工地的时候,张大福已经回来了。

  张大福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,看见我就喊:天亮,我们老领导马上就不在农场干了。

  我问:他去那里?

  张大福说:我们老领导找了上级写了申诉材料。

  我说:那是好事呀。

  张大福说:当然是好事。我们老领导出了牛棚,我就不用在工地上呆了,我跟我们老领导去省城。

  我说:看来你是要脱离苦海了。

  张大福说:啥苦海,我可以不怕干活。只要我们老领导在哪里,我就去那里。

  张大福把一个本子递给我:这是我在省城给你买的,我知道你爱写字,没本子不行。

  我说:谢谢呀。

  张大福说:谢啥。以后你来省城了,你找我。

  我笑了,心中多少有些酸涩。

  68、天空挺清朗的,鸟儿也倍加地愉快,聚在一块拉家常。再看看路边的树林,苍翠欲滴,那种绿,仿佛再缓缓地,缓缓地流动着。给人一种独一无二的清鲜。是那么舒适,是那么美妙。一切似乎经过这场洗礼,变得倍加耀眼。地上的小水洼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可爱,还不时泛起小小的涟漪。

  工地上再次喧闹起来。

  我们爆破队也开始行动了。

  那天,我们正在工地上干活,白主任,白主任指手画脚的在工地上高谈阔论之后,来到了我们爆破组,发表了高亢激昂的讲话。

  白主任说:这个爆破组不能停歇,要不停地爆破。那些石头组织了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,我们要坚决清理它。

  张大福说:白主任,我们爆破组不能不停地爆破,爆破很危险,要是不停地爆破,会塌方的,弄不好会出人命的。

  白主任盯着张大福:毛主席说了,我们要不怕困难,不怕牺牲,这点苦难算什么?我今天就驻扎在你们这里,监视着你们爆破。

  吴健涛说:白主任,张大福说的对,他有经验。

  白主任瞪了一眼吴健涛:你在怀疑最高指示?

  吴健涛还想说什么,领导挥挥手,我们爆破组的所有人都开始行动了。按照领导的指示,张大福弄了一个很大的炸药包,把引线弄得很长。炸药包埋好之后,我跟张大福,陈杰还要另外两个人撤离了现场。引线点燃了,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,地上潮湿,引线没有引燃炸药包。、

  白主任发火了,叫我们再次进行爆破。

  张大福喊着:不能去呀,太危险。万一我们去了炸药包爆炸咋办?

  白主任质问:这么长时间都没爆炸,你现在去就能爆炸?

  吴健涛说:领带,等一会儿。

  白主任说:等啥等?-工作不能等待。

  白主任指指我、陈杰、张大福:你们快点去。

  张大福没有动。

  白主任说:你这个鸡奸犯,你还敢违抗上级指示?我知道你的老领导谁正在牛棚,我要是把你的事汇报给上级,我知道你的老领导是反动权威,他在指使你,叫你跟无产阶级-做对抗。我叫他今生今世离不开牛棚。

  张大福显得有些激动:我们老领导没有。这次爆破跟他没关系。是因为我以前当过兵,知道现在去危险。

  白主任冷笑着:-不怕牺牲你不知道。

  张大福看看领导,咬咬牙,慢慢地向爆破点走去,我跟着陈杰跟在了后面。

  在局里爆破点不到一米的时候,我看见了导线在慢慢的燃烧,我愣住了。

  张大福大喊一声:天亮,陈杰,快跑,马上要爆炸了。

  我跟陈杰被吓呆了,呆呆的站在那里动不了。

  张大福跑出去不愿之后,又回头来拉我们,我们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,动不了了。张大福看看马上燃尽的导线,用劲全身力气,我把我们推向一个土坑。我跟陈杰跌落进那个土坑的时候,听见了一声巨响,碎石如同砸下来……

  我们的身上落了很多碎石块,尘土已经覆盖了我们全身。

  我爬出那个土坑的时候,看见张大福已经倒在了地上,他的全身是雪,头上被一块飞石击中了。

  我跑过去,抱住张大福:大福,大福……

  张大福睁开眼睛,很虚弱:天亮,我可能不行了。我走后,你告诉我们老领导,叫他来我的坟上给我烧几张纸。你再告诉他,张大福……喜欢……他……

  张大福还想说什么,但是他说不出来了。他的手无力的垂下去。

  我大声哭喊着:大福,大福……

  陈杰站在我的身后,什么也没用说,我看见晶莹的的泪花在他的眼睛里闪动……他的脸上没有悲伤,只有愤慨。

  69、我抱着张大福的尸体,陈杰抬着脚,我们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白主任的面前。

  我们轻轻地把尸体放下,工地上的其他人开始围过来。

  我瞪着白主任,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  白主任目光躲闪着:天亮,你这是干啥?你是爆破组的组长,这次出现了伤亡事故,你要负责的。你要对无产阶级-群众做出深刻的检查。我先走了。

  我扑上去抓住白主任的衣领:你不能走。

  白主任挣扎着:你这是干啥?

  我大声的质问着:张大福给你说了,要等一会去看引线,你为啥逼着我们去?为啥?

  白主任支吾着:我对这个不太了解。

  陈杰问:不了解你就叫我们去看炸药包,要是我们三个一起死了,你是不是就开心了?

  白主任大声喊着:我是公社主任,我是……

  我一拳头打在了白主任的脸上:你是王八蛋,你是狗日的。

  吴健涛拉着我:天亮,冷静。

  我推开了吴健涛:我打死这个狗日的公社主任。他吃粮食不拉人屎。一个叫韩丽霞的知青被人糟蹋,自杀了,他叫我们半夜去拉尸体,给他的侄子配阴婚。当韩丽霞的对象陈杰想把尸体迁回去,给韩丽霞另外安葬,他就把陈杰关起来毒打,我给陈杰送了一顿饭,他就把我们弄到这里修水坝。

  人群中议论纷纷。

  陈杰大声喊着:经常告诉我们,教育我们,我们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,社会主义就是这样子?社会主义的主人就是这样子。

  有人喊:白主任看上了我老婆,我老婆不愿意,他就把我弄到了工地上。

  有人喊:他就是靠着打砸抢爬到了主任的位置上的,他就是土匪。

  又有人喊:打死他。

  工地上的人扑上来,一段拳脚。

  吴健涛用自己的身子护住白主任:你们别这样子,这样子是要出人命的。

  我瞪着吴健涛:你怕出人命?张大福就白死了?

  吴健涛说:张大福的事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。你们这样子跟那些造反派有啥区别?

  人群安静下来。

  吴健涛说:你们都去干活。

  没有人动。

  陈杰说:你不给我们一个说法,我们不会走的,我已经联合了这个镇上所有的知青,我们要去县政府游行。

  吴健涛沉思一下,对白主任的司机说:你现在开车,去县政府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。

  司机问:那白主任……

  吴健涛说:有我在,他就没事。

  司机走了,工地上一片安静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县上来了领导,领导听了我们对白主任的公诉,带着白主任走了。他们走之前,留下了一句话:张大福是鸡奸犯,不能了上报,列为英雄。就地掩埋。对于我跟陈杰,待后面调查清楚之后,做出处理。其他人依旧要在工地上修水坝。

  我跟陈杰在水坝旁边的一个空地上掩埋了张大福,我们还把那个老领导给张大福写的所有的信件埋了。那是张大福最为珍贵的东西。

  半个月后,那个老领导来了,他在张大福的坟前坐了一夜,临走的时候,带走了张大福的儿子。那个老领导告诉张大福的妻子,说张大福的儿子她会养大。张大福的妻子已经再嫁,挺着大肚子,一脸感激。

  就这样子,张大福走了。走的无声无息,走的很突然。

  白主任被调查之后,换了个公社依旧做主任。

  我跟陈杰写了检查,还在工地上干爆破。

  那个时代留给我的最深的记忆就是死亡,那个时代对于死亡没有太多的悲痛。我们每次遇到死亡的时候,都会听见别人说:-工作要不怕牺牲,不怕困难!

  70、一轮明月挂在天上,撒下皎洁的月光,好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白雾。现在,静静地,一阵风打破了夜的寂静。星星花仰着脸,几只扇着翅膀的小飞虫飞来飞去,好像给趴在岩石上的蛐蛐伴舞。

  陈杰坐在窑洞门口,吹着口琴,一脸的落寂。

  许久之后,他放下口琴,开始唱歌:

  插队的红旗漫卷着雪花,

  集合队伍!

  整装待发!

  沸腾的热血颤抖的话,

  泪水盈眶喊妈妈——

  “雪太大,妈妈回去吧!

  别为儿子担心啦。

  棉衣很暖和,

  钱都揣好啦……

  妈妈您就放心吧!”

  -的口号溅满了泪花,

  迈开阔步!

  立即出发!

  不许回头更不许说话,

  广阔天地把根扎——

  “古树老屋,记住我吧!

  妈妈、朋友再见啦!

  手风琴背啦,

  小提琴拎啦,

  妈妈您就放心吧!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我坐在陈杰身边,听着他的歌声。

  我问:你想回家了?

  陈杰点点头:知青开始返城了。

  我说:我听说了。你咋办?

  陈杰说:家里正在给我找关系,我不知道啥时候能返城。

  吴健涛走到了我们面前:陈杰,你回去看看。

  陈杰站起来:我也想回去,就怕你不批假。

  吴健涛说:回去吧,我批假。

  陈杰一脸兴奋:那我马上就走。

  陈杰回到窑洞就要收拾东西,我拉住了陈杰:这么晚了,你咋走?

  陈杰说:没事,有月亮。

  吴健涛站在门口,笑了:叫他走吧,他怕我明天变卦。

  陈杰脸一红:我不是这个意思。

  我说:你着急也不在这一会儿,还是天亮走吧,这黑灯瞎火的你去哪?

  陈杰把自己收拾好的东西又放了下来,坐在被子上,发着呆。

  那夜,陈杰几乎没有睡觉。

  第二天早上,当我醒来的时候,陈杰已经不见了,他的铺位空荡荡的。

  我有一种莫名的失落,张大福死了,陈杰回城了,窑洞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。

  孤独袭击了我的全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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